爱她,就为她拍张照吧,这是一种很朴素的摄影和生活的观念。那一年,老宋婆还在世——在三十年前她每日烧饭给我们吃,呵护我们的童年——我和大门去看望垂垂老矣的她,我们所能做的就是为她拍一张照片。摄影既能留驻时光,又能提供怀念。那是一种爱的注视。在我的朋友吴培军这里,他拍摄的是温州人非常亲近的大罗山。培军早年毕业于北京电影学院摄影系,干过新闻,此后下海从事文化传媒产业,用镜头把温州的文化传播出去。《大罗山石头记》是吴培军花了8年的时间,慢慢积累而成的。
一个中午培军带我去朱小杰别致的大房子看石头记的预展,空旷的展厅简陋的布展。但我喜欢培军拍摄大罗山的方式,朴素、直接、生动,这也是吴培军一贯的影像风格,没有神乎其神的观念,没有花哨的炫技,只有笨笨地拍照,然而却笨得很动人。他架起相机笨笨的对准他寻访到的每一块他觉得有故事的石头。山无非泥石草木,为石头拍肖像,就是为山写真,而且是用一种特写、聚焦的方式,记录山的细节。他喜欢大罗山,才会流连于此,端详、揣摩,聆听每一块石头的语言,然后记录下来。山石的肌理在阳光下,述说着沧海桑田的变化。
说到大罗山的形成,得用一种传说和宇宙的语言。根据王俊海的研究,“大约在距今1.2亿年左右,某一天忽然天崩地裂,由黑色烟灰和白色蒸汽形成的巨大柱体,冲出海面,直冲云霄。炽热的岩浆持续从海底地下裂缝里喷涌而出,不断被海水冷却而凝固堆积,形成700米左右大大小小的连续山头,大罗山也就诞生了。”原来大罗山是海底火山喷发形成的,而且大罗山在漫长的地理时间里,被海水浸泡,山体表层有严重的海蚀现象。这也得到《山海经•海内南经》的验证,里面说:“海内东南陬以西者。瓯居海中。”这个“海”就是东海,这个“瓯”指的就是大罗山。从西汉到东晋,大罗山仍处于东海之中。东晋郭璞注:“瓯”在“今临海永宁县即东瓯,在歧海中也。”永宁县就是今天的温州。那么“歧海”在哪里,“歧”分歧的意思,歧海就是东海的支流,即瓯江。“临”,居高临下,靠近。这大致也阐明了今天温州和大罗山、瓯江、东海的位置关系。
大罗山的山体光滑圆润、山峰婉转、崖石如削,不同于其他山体。培军一边为我介绍,一边为我翻译石头的语言,你看这块石头像巨兽的脸庞,还有眼睛——神韵都在此啦。而那个“眼睛”位置其实是一个火山喷发海水侵蚀留下的气泡。就我个人而言,我不太喜欢拟人化、拟物化地去欣赏自然物。遍游名山大川之时,导游每每如此讲述时,我就快速走过。我觉得大自然是无限丰富的,甚至是不可解释的,解说词恰恰限制、抹杀了大自然的多样性和丰富性。摄影作品的不可解释,大致也是这个意思。对于丘陵群山中长大的我,大自然,包括这些沉默山体,是一种神秘的存在,我们应该抱着敬畏的姿态。我曾经记叙过家乡貌不惊人的山体,“但在我的熟悉记忆中,山就是这个形状的。它们在屋后,和田野的尽头。他们没有尖锐的个性和凌厉的形象,但是千百年过去了,它纹丝不动,静静地站成我们童年朴实的样子。每当回到故乡凝望它的时候,它原始笨拙不善言谈的样子令我忧伤。故乡的山是母性的。”山体自有其雄浑、苍茫、神秘、原始、古朴、迤逦、无解、神性的一面。烈日下的山体,暮霭中的山体,我更偏爱渐渐沉入黑暗时间的山体,也许它连着童年时代对于静默山体的崇拜、惊恐情绪——那是属于每个人的内心中黑暗的部分,却是需要时时关照到的部分。2013年10月17日星期四